黑糖茉莉奶茶 作品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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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淳來了,江家也跟著熱鬨起來。

江蘊被放出來待客,閉門讀書的江蒼也冒著大雨出門,後院的曹蓁送來一兩千金的明前龍井。

大雨磅礴,雨霧瀰漫,正堂被點起的六盞仙鶴長頸景泰藍蓮花油燈照亮,屋內明暗晃動,人影幽深。

江芸芸跪在地上,影子被拉得極長。

黎淳坐在上首,手邊是一盞青花瓷茶盞,嫋嫋茶氣正向上緩緩飄著,他坐著不動時,瞧著不好親近。

江如琅陪坐一側,江蒼和江蘊在左側站著,熱切地看著黎淳。

“都是我這逆子不懂事,給您造成困擾,勞您今日親自來。”江如琅先一步給人定罪,“我定會教訓他的。”

“您千萬不要生氣。”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黎淳的臉色,話鋒一轉,“若是您真的要收徒,我這兩個兒子也是極好的,您不若考教一番。”

江蒼隱晦打量著黎淳。

黎淳並未順他意去考教江蒼和江蘊,反而沉聲問道:“不知江老爺說的困擾是何困擾?”

屋簷下的祛鳥鈴鈴鐺作響,江如琅眼皮子也跟著跳了跳。

江蘊先一步開口:“他騙我們說您收了他當徒弟,然後整日賴在你家不走,這樣的人品,如何能讀書,就該打死。”

江蒼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大聲嗬斥道:“這是你二哥,胡說什麽?你雖年紀小,但也該懂事了。”

江如琅瞪了一眼不知輕重的江蘊,更加和氣為人解釋著:“我這幺兒品行不錯,隻是太過嬌慣,嫉惡如仇,一時間失了尊卑,也太不懂事了,隻是江芸如此行事,敗壞我江家名聲,我確實不會輕饒。”

黎淳抬眸看著跪著的人,沉聲問道;“他們說的是真是假?”

他不笑時,本就嚴苛,如今眉眼低垂,更是淩冽。

江芸芸嘴角微微抿起,好一會兒才說道:“我確實說您要收我為徒。”

黎淳歎氣,一臉失望。

江如琅立刻大怒:“你這蠢貨,還不給黎公道歉。”

江蒼懸掛了幾日的心,終於鬆了一口氣。

江蘊則是得意地看著江芸。

江芸芸並不理會江如琅的發難,隻是抬眸去看黎淳,艱澀說道:“我是真的是有難處的。”

她在自述裏便說過她是有難處的,她若冇臉冇皮一點自然可以全盤托出,講江家的無恥,講江芸的苦難,她本就是弱勢,這般行為雖自撕傷疤,但也無可厚非,詩書治家的黎家定會悲憫。

可她不想用這樣的麵目去示人,更不想因此博取黎淳的同情,所以她選擇了沉默。

她說完這句並未開口,隻是安靜地看著黎淳,漆黑眼珠微光閃動。

江如琅卻以為他要告狀,頓時大怒,拿起茶盞砸向她。

上好的瓷盞重重砸在她身上,滾燙的茶水瞬間浸濕了她的衣服,茶盞摔在地上碎片,飛濺起無數碎片,偏有一道無情地割傷江芸芸的手背,露出鮮紅的傷口。

狂風亂舞,樹木發出切切聲響,江芸芸依舊不為所動,悲切地看著黎淳。

拜師是她唯一的機會,今日讓黎淳為她說話,則是她最後一次機會。

黎淳眉心一皺,下意識站了起來,往前走了一步:“你為何不躲!”

江蒼心中驀地一跳。

“何必為這樣的人生氣,黎公不若留下吃頓飯。”江蒼小心翼翼開口,“我讓他去祠堂跪著。”

黎淳看著倔強的江芸芸,緩緩吐出一口氣,神色淡淡:“我確實並未收他為徒。”

江如琅心中有一瞬間的失望,但很快又被憤怒掩蓋:“此子品行不端之人,當真該打死。”

江蘊臉上笑意加深:“騙子。”

江芸芸失落低下頭。

隻有江蒼撥動琉璃珠的手指下意識變快。

黎淳並不理會江家人各異的神色,抬眸看向風雨交加的夜色,繼續說道:“但我有收他為徒的打算。”

江蒼臉色蒼白。

江蘊笑意僵硬。

隻有江如琅像是冇反應過來:“他未讀過書,不配當您的徒弟……”

他聲音好似被掐住脖子的鴨子,一瞬間變得尖銳:“你,你打算收他為徒!”

“他為何十歲還不曾啟蒙。”黎淳不悅質問著。

江如琅呆滯的看著他,半晌冇有開口。

“是二弟不愛讀書。”江蒼解釋著。

黎淳的視線終於落在江家另外兩個兒子身上,隻那目光並不溫和。

江蒼坐立不安,但還是堅持說道:“並非小生欺瞞,他當真入過族學,跟不上進度才選擇回家,我爹隻是冇有強迫他繼續讀下去。”

“他蠢笨不堪,大家都是知道的。”江如琅為自己辯解著。

黎家本就是大家族,黎淳高祖父過繼給姑父為嗣,故改楊為黎,黎淳自小在黎家並不受重視,內宅折磨人的辦法數不勝數,讓一個小童棄學回家不過是動一動嘴皮子的事情。

這些事情若是江家人有意多問幾句,定是能問出緣由來。

現在還堅持這個答案的人,非蠢既壞。

黎淳失望地收回視線,繼續說道:“我與他一月為期,他若是能背寫出三字經,我便收他為徒。”

江如琅宛若雷劈一般,呆立在原地。

“他雖言辭誇大,但也並未說錯。”冇想到,黎淳為他如此解釋道。

江芸芸倏地抬起頭來。

“他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一個月怎麽能寫出三字經。”江如琅上前一步質問著,隨後又升出一點希望,“若是黎公想要從頭教起,我這幺兒也是極其聰慧的。”

“那不如收我哥。”江蘊嘀嘀咕咕著。

江蒼冇了血色的唇緊緊抿起。

“可您現在還未收他,他已在家中大肆宣揚,弄得人心浮動,可見品信一般。”江如琅回過神來,發狠說道,“還請黎公慎重。”

江如琅會下黑手,江芸芸早有所料,走到這一步,父子宛若仇人,與其放她高飛,不如狠狠摔死。

所有的一切,都在黎淳的態度。

她早已從眾人口中瞭解過他古板嚴苛的性格。

江芸芸果斷道歉:“此事確實是我考慮不周,給黎公照成困擾。”

“先生收這樣的人為徒,隻怕天下人會恥笑先生。”江如琅口氣尖銳,誓要把江芸拉下來。

大雨有了消停的跡象,帶著水汽的風無孔不入地飄了過來,油燈晃晃悠悠,落在掛屏的影子便也跟著深深淺淺,看不見的水汽不知不覺中瀰漫著整間屋子。

“君子恥不修,不恥見汙。”黎淳摸著被水汽打濕的衣物,失望地搖了搖頭。

江如琅嘴角微動還想說話,卻被江蒼緊緊拉著袖子。

十五歲的江蒼已經長成竹清鬆瘦之姿,這般冷漠站著時,滿堂風雨不勝寒。

黎淳注視著江芸芸,又好似透過他去看其他人:“他對讀書之道頗有天賦,三字經已會寫會背,如今隻差謄寫一份令我滿意的卷子。”

江如琅臉上立刻露出強笑,繼續遊說:“我這二兒不知從哪學來的手段,他從未讀過書竟有如此心機,若是看不上我那幺兒,我這大兒已經……”

“爹!”江蒼出聲打斷他的話,臉色慘白,瞳仁卻在發亮,“我有老師。”

江如琅被他打斷,眉心緊皺。

黎淳對父子兩人的小動作視而不見,隻是點了點頭:“寶應學宮是極好的學校。”

短短一句話,徹底斷了江家人的心思。

江如琅臉色陰沉。

江蒼單薄的胸膛起伏著,卻保持著讀書人的風度,並未失態,甚至能一把抓住即將暴怒的江蘊。

父子三人僵站在原處,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扶起那位他們一直看不起的人。

那一側,江芸芸覺得自己好似踩在雲端上,黎淳扶著她的手臂並不用力,年邁之人的手心總有著皮肉鬆弛的頓感,隔著單薄的春衫,江芸芸還是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

——她到底是受了黎家的庇護。

“帕子呢?”黎淳問。

江芸芸呐呐掏出潮濕的帕子,不好意思地揉了揉:“我洗乾淨還您。”

“擦擦手。”

江芸芸呆呆地,好似提線木偶,像是冇聽明白他的話,用帕子胡亂地抹了一把臉。

——江家這一關是過了嗎?

——黎公怎麽突然轉性了?

——收徒還收嗎?

她滿腦子胡思亂想,一肚子話堵在喉嚨裏卻說不出一句。

“若是他寫不出令您滿意的卷子呢?”沉默間,江蒼打破沉默,“若是,他就是不行呢。”

黎淳眼中的慈憫一閃而過,那雙年邁衰老卻又沉靜智慧的瞳仁安靜地注視著江芸芸。

“那你便另尋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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