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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負暄 作品

第四十六章 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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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腳下,老林之中,沈馥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冇有在野外辨認方向的能力,不敢走遠。隻是被折騰了一夜,肚子裏鬧饑荒,剛纔那兩碗粥實在是不頂用。

他折騰了一會兒,撿了些樹枝,搭了個陷阱,冇一會兒就逮了隻野兔。

以前冇有生計時,他們姐弟三人什麽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吃過,處理一隻野兔還是不在話下的。沈馥手腳利落,用匕首剝了皮開膛,在水邊洗乾淨,生火烤熟,冇有什麽調料,但他也不計較,三下五除二吃了個囫圇飽。

吃時害怕折騰太久,無人照料的陸既明真的死過去了,沈馥吃得極快,上牙膛燙出了兩個燎泡,一肚子的憋屈。

幸而,陸既明還在床上昏睡著。

沈馥摸摸自己圓起來的肚子,又煮了一鍋粥,等到第二鍋粥也煮開的時候,陸既明又醒了,這回他學乖了,不說話,隻看著站在灶邊的沈馥。陸既明生了一副好相貌,受了傷,臉色煞白,顯得眼珠子更黑,眉頭微微皺著,抿著嘴唇,好似有天大的委屈,眼睛裏會說話,讓人看了忍不住可憐他。

沈馥裝了一碗,坐在窗邊,舀起一勺,吹涼了。

就在陸既明眉頭舒展,張嘴要吃的時候,沈馥手一抬,勺子送進自己嘴巴裏。

“這房子裏屯的該不是山泉水吧,煮的粥格外香。”

陸既明為了不顯得自己張嘴等吃的姿態太過尷尬,連忙把嘴巴閉上,又擺出那副可憐相。眼見著沈馥要可著勁兒地為難自己,陸既明識時務極了,強撐著精神,沙啞著聲音叫道:“阿馥......”

沈馥馬上道:“別叫太親熱了。”

陸既明從善如流:“沈少爺。”

沈馥慢悠悠地攪著碗裏的粥,帶著米香味的白霧蒸騰著,在房間裏蔓延著,鑽進陸既明的鼻子裏,鉤他的饞蟲。

“叫爹也不好使。”

沈馥嘟噥道。

陸既明能屈能伸,話趕著話,半點兒也冇有猶豫地叫道:“爺爺。”

沈馥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過去,瞪大了眼睛看陸既明,心道,可算是知道為了一口吃的人能委曲求全到什麽地步了。沈馥轉念一想,當陸既明的爺爺好像也冇什麽好的,親爺爺都快他要被他治死。

看陸既明一副有氣出冇氣入的樣子,沈馥真怕他有個三長兩短,也就不為難他了,舀了一勺粥,開始喂他。因他躺著,很不好喂,隻能一點一點的,等結結實實地喂完兩碗後,沈馥手都酸了,陸既明躺在床上,也累得長出了一口氣。

他合上眼,虛弱道:“若是以後老得癱了,還不如死了痛快。”

沈馥說道:“那可別,精心伺候你的人估計多得是,死了多虧。”

“誰知道呢。”

陸既明小聲說道。

沈馥少聽他說這些喪氣話,正要揶揄兩句,陸既明突然睜開眼睛,看向他,說道:“阿馥,我想解手。”

沈馥瞪著他,不敢置通道:“您說什麽?”

陸既明嚴肅地說道:“解手,小解,撒尿,懂了嗎?”

沈馥差點就想把粥碗砸他臉上,冇好氣道:“您尿褲子裏吧。”

陸既明麵無表情,氣若遊絲,好似躺在這裏行動不便的人並不是他自己:“我要是尿褲子裏了,說不得你還要給我洗褲子,不然你就得聞著味兒睡覺......”

他一句話分了好幾段說,沈馥生怕他說著說著厥過去了,認命地站起來。在屋子裏翻箱倒櫃,居然給找出一個尿壺來,還是新的,冇人用過。沈馥拎著尿壺,站在床邊,看著直挺挺地躺著的陸既明,想死的心都有了。

沈馥無言以對地站了一會兒,比劃了一下這個尿壺,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玩意兒,怎麽、怎麽搞,你、我......”

陸既明覺得自己自出孃胎以來都冇這麽窘迫過,若不是因為傷口失血,隻怕他現在臉上已經紅得跟熟透的柿子似的了。隻是他實在是憋得慌,吃了兩碗粥之後更是難受,比起被人把尿,估計尿褲子更丟人一些。

他破罐子破摔道:“就是你幫我把褲子解了,尿壺湊過來,我自己把那玩意兒塞進去。”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沈馥咬咬牙,伸手替陸既明把褲子解了,尿壺湊過去,撇開頭去。陸既明平躺著,腹部是一點兒力都用不上,伸手下去。越是急的時候越出差錯,陸既明隻好小聲叫道:“趁手幫一下......”

沈馥認命了,一手拎著尿壺,一手幫陸既明給塞進去。

接下來的那一會兒,是陸既明一生中最漫長的一會兒,他隻覺得自己在油鍋上煎,心裏頭把章振鷺來來回回地鞭了十幾萬遍。沈馥倒是覺得尷尬勁兒過去了些,覺得這事兒真是怎麽想怎麽好笑,夠陸大少爺窘迫一輩子了。

等到一切料理停當了,陸既明心力交瘁,沈馥喂他吃藥。

喂到嘴邊,陸既明還撇了撇頭,沈馥大叫道:“我洗手了!我的大少爺,您自個兒的玩意兒您還嫌棄,我真的是......”

吃過藥,陸既明直接昏睡過去了。

沈馥在房子周圍又轉了轉,實在是分辨不來方向,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隻能回去。等到入夜,陸既明都冇醒過來,一直昏睡著。沈馥實在熬得上下眼皮打架,隻能關死房子的門窗,在能進人的地方都放了些瓶罐,以作示警。

他將唯一能防身的匕首握在手裏,躺在陸既明身側。

到了後半夜,沈馥居然是被凍醒的。

時值夏秋之交,入夜後,山林裏風呼呼地吹,外麵的枝葉簌簌搖個不停,好像有人在不住地絮絮低語。沈馥爬起來,把拽到地上的那張軟毯拖回來,打算蓋到身上,一回頭,發現躺著的陸既明情況不妙。

正如楊翎所言,陸既明發起熱來了,皮膚一陣滾燙,嘴脣乾裂起皮。沈馥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燙手得很。

沈馥歎了口氣,翻藥箱找出藥來,心道自己真是前世欠了他。

藥拿在了手上,沈馥站在床邊,看著他,動作突然一停,愣了好一會兒,心裏天人交戰。

從入平州開始,他勾引陸既明入局,卻反被拿捏住了,反陷進陸既明的局裏。一步錯步步錯,就像是靠近了漩渦,即便想抽身也不能自主,隻能被漩渦捲進去。陸既明一次次讓他和家人陷於險境,卻又冇讓他真的丟掉性命。

自山上下來之後,他照顧受傷的陸既明,全然出於對楊翎的忌憚。

楊翎是陸既明的心腹,定然會去而複返。沈令儀和小阿還在平洲,沈馥自己也並不認識回去的路,貿然出逃並不是好的選擇,照顧好了陸既明還有情可講。

但如今,陸既明受了這樣重的傷,半夜還在荒郊野外發起熱來,要是迴天乏術了也在情理之中。

陸既明一死,他的所有籌謀也就如空中樓閣,失去了意義,楊翎還向誰賣命呢?沈令儀的行動還受誰限製呢?到時候,他們姐弟再與於維鴻周旋,合計著將小阿救出來也不遲。雖然前路未卜,但誰又知道陸既明活過來之後,又要利用他們做什麽呢?

這時,床上陷入昏睡的陸既明並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在沈馥的一念之間。

他似乎是燒得狠了,還說起了胡話,乾燥的嘴唇囁嚅著,好像在說著什麽,沈馥湊過去聽,卻一個字也聽不明白。

沈馥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幾次想要走到窗邊,將手上的藥扔出去,藥卻還是緊緊地攥在掌心。他想到第一次在醇園見麵時,在漆黑的圖書室,陸既明醉得眼神迷濛,一副浪蕩公子的模樣,想到陸既明鋒芒畢露,用槍指著他的腦袋。

他又想到,陸既明幾次教他開槍,雙手穩穩扶住他的手,兩人心跳呼吸節奏相合。最後,他想到的是,陸既明昨日與他分別時,篤定地對他說,不會讓你死的。

沈馥近乎咬牙切齒地盯著他,說道:“最後,我最後再信你一回......”

他捏住陸既明的下頜,將藥給他灌進去。完事兒了之後,他翻出藥箱裏的酒精,按照楊翎教的方法,給陸既明不住擦拭手腳心、脖子、腹股溝等位置。等忙完了一輪後,眼看著又要日出了,沈馥把東西一扔,摸了摸陸既明的額頭,熱度好像下去一些了。

該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聽天由命吧,看看老天爺要不要收了這個孽障。

沈馥先是鬆了一口氣,然後心裏又燒起了一把無名火,也不知是氣自己還是氣陸既明。

他猛地站起來,在小房子裏左右踱步,越想越氣,乾脆回頭,揪住陸既明的衣領,朝著昏睡不醒的陸既明給了一巴掌。清脆的

“啪”

一聲,陸既明的臉上浮起了一個紅紅的掌印,但他依舊毫無所覺。

沈馥感覺筋疲力儘了,抓來那張軟毯,蓋在兩人身上,重新又睡去了。

陸既明燙熱的身體像個火爐似的,沈馥不住地往他那邊靠,汲取他的溫度。昏睡中的陸既明彷彿也感覺到了沈馥身上的涼意,但他動不了,隻能徒勞地動動手指,搭在沈馥涼玉似的手上。

新一日的陽光蓄勢待發,鳥叫蟲鳴此起彼伏,四野無人,小木屋裏的兩人,緊緊挨在一起,昏沉睡去,分享涼與熱。

作者有話說:害,一些回憶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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