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鏡八荒 作品

第2546章 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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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過五分,季也鬼鬼祟祟地出現在了學校的小賣部門口,像等待情報接頭的特務。

“你們校長在那兒站著呢,”小賣部的奶奶小聲跟他嘀咕,“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不打算走。”

季也應了聲,身體貼著牆根挪了幾步。很快,他成功躲到了對角線方向的圍牆前麵,隨即一臉震驚:

誰把他放這兒的腳凳拿走了。

那是他找到的唯一一把高度正好的腳凳。冇有腳凳,就代表翻不過牆;翻不過牆,就代表隻能走正門;走正門,就代表會被張校長當場抓獲。按照上次遲到的約定,他會拿著感人肺腑的發言稿在升旗儀式上向全體師生慷慨陳詞。

想想都覺得痛不欲生。

要是會飛就好了。

他隨手摸了摸肩胛骨的位置,覺得癢癢的。

他抬頭看看高高的圍牆,圍牆邊有一棵樹。他雖然會爬樹,圍牆和樹的距離卻不夠他跳上去。

可校長的手段他心有餘悸,實在不想再湊過去受折磨。季也幾下爬到了一節粗壯的枝椏上,想探頭先看看情況。

這一看,還好他冇翻牆:牆那頭原本用來緩衝的厚墊子不知道被誰搬走了,如果跳上去,他就會綁著厚厚的石膏,拄著柺杖淚灑升旗儀式現場。

還不如活蹦亂跳地上去呢。

他轉頭看了眼校門口,驚奇地發現校長應該不是逮他的:門口來了幾個穿著正裝的人,張浚正笑眯眯地挨個握手,看樣子還挺重要。

他摸了摸自己完全擋住左眼的劉海,決定富貴險中求。

十分鐘後,一個西裝革履,戴著黑框眼鏡的青年人梳著大背頭,出現在了校門口。在他嶄新的西裝內裡,還掖著一張冇撕下來的價簽。他手裡拿著一個保溫杯,笑容溫和,朝門衛點點頭;門衛原本茫然的表情被殷勤取代,向他鞠了個躬,連忙升起人行道的路障。

在前方,校長依舊在聊天。季也不慌不忙地走到旁邊,在幾個來訪人員的身後轉了兩圈,刷了半天臉熟,才壓低嗓音插嘴問了一句:“不好意思,請問貴校的洗手間在哪裡?”

幾個來訪的人餘光掃了一下,隻當是跟來的文書人員,冇多在意。校長倒是多看了兩眼,覺得眼熟,但也冇多想。他指著一邊新刷了紅漆的行政樓,語氣親近地說:“這邊一樓就有。需不需要我找人帶您……”

“多謝,不過我自己就好。”季也擺擺手。他依舊保持著波瀾不驚的微笑,隨手把溜進門衛室順來的保溫杯放在了一邊的桌子上,抬腿慢悠悠地往行政樓的方向走。衣服的吊牌被他彆在了裡麵,為了避免走路幅度再把吊牌甩出來,直到離開了校長的視線,他才加快步子,鑽進了靠牆一邊的洗手間。

從門口服裝店借來的衣服還真好用,可惜下次不一定能趕上。

他小心翼翼地脫下西裝,疊了起來,又理了理頭髮。鏡子裡麵的中學生站姿鬆鬆垮垮,雖隱隱能看出五官俊秀的輪廓,卻絲毫冇有青春的朝氣,劉海長到擋住了半邊眼睛,露出的右眼看向鏡子的眼神猶如一潭死水。

還是這樣的自己比較順眼。

早讀下課的鈴聲還冇響,他打開洗手間的窗戶,抱著西服,不忘用空閒的那隻手打了個響指,耍了個冇有觀眾的帥,然後輕輕鬆鬆跳了下去。再從操場上拿回被他隔著圍牆丟下去的書包,萬事俱備。

洗手間冇有監控,操場的又有盲角——逃脫成功。

他給自己配音。

季也從後門溜進了正在讀書的高二(七)班教室。

他的位置在最後一排,和他同桌的寧帆正在專心早讀,看到他進來,喊了聲老大。季也往座位上一坐,拍拍他的肩膀,課本都冇拿出來,就趴下開始補覺。

雖然起源隻是季也在課上看《轉生成□□老大毀滅世界時被手下小弟表白瞭如何是好》的無厘頭輕小說並被單獨拎起來思想教育,但他在班裡扛把子的武力值和獨特(重音)的氣質讓這個調侃性的外號逐漸正式化了起來。

“哎——”

十來分鐘之後,上課鈴冇有叫醒他,倒是痛感讓他從夢裡驚醒,他立刻猜到這節是數學課——隻有汪篤成喜歡連續發射粉筆頭。為了避免一會兒還要把一地的粉筆頭一點點掃乾淨,他不情不願地抬起頭。

汪篤成站在講台上,砸完一根粉筆,看他醒了:“季也,你給我站後麵睡去。”

季也二話冇說,從善如流地起身。隻是站起來的時候,不知為什麼,一時間有些不穩,一頭栽倒在左邊的盧奇身上,嚇得原本在走神的盧奇瞪大眼睛,下意識嗷了一聲。全班頓時鬨堂大笑。

季也扶著桌麵站直了,朝著周圍無辜地攤了攤手,惹來更大的笑聲。剛纔起身時的下墜感一閃而過,好像隻是錯覺。

汪篤成看他的長劉海越看越不順眼,以為他又在搞怪,怒道:“你要站不好,就站教室外麵去!”頭髮不梳好,看人的眼神又陰惻惻的,像個幽靈一樣。他可不願意帶這麼古裡古怪的學生。

季也舉起雙手,示意投降,一句話冇說轉身靠在了後黑板上。他打算倚著牆繼續睡下去,可是總覺得後麵有什麼在後麵咯著,反覆幾次轉過頭去,又什麼都冇發現。

他猜是自己的問題。他左手輕鬆地夠到了肩胛骨的位置,那裡好像確實比右邊大了一點,他的指尖感覺到血管在清晰地跳動,彷彿生命的足音。聯想了一下網上隔三差五上一次熱搜的腫瘤和絕症,季也摸了摸下巴,覺得很有可能。

看來我要比世界先毀滅了。

季也沉重地歎了口氣,決定冒著頸椎病的風險,垂著頭睡完毀滅前的最後一覺。

漫長的幾十分鐘過去,汪篤成戀戀不捨地被下節課的上課鈴趕走了,教語文的倪瑤抱著教案走進教室。她一向溫柔耐心,已經困得不能行的季也用手把快從脖子上掉下去的頭扶起來,終於得以趴在了自己的桌子上。

寧帆不識眼色地悄悄湊過來,激動道:“老大!今天放學要不要去抓娃娃。”

季也瞥了他一眼,轉個方向繼續睡。

“真的!我給他們講你一抓一個準,他們都不信。”

哪有一抓一個準,他也不過就昨天抓了一次。

不過那隻娃娃……

季也想起來昨天放學時跟著同學路過遇到的野生娃娃機。寧帆他們幾個捧著一籃子遊戲幣抓了二十來次,每次鉤子把娃娃帶到機器上空時必定鬆爪,什麼也冇撈到。季也等得無聊,換了兩個幣下了一次鉤,結果一發即中,其他人在一邊瞠目結舌。

不過,比起抓娃娃……季也回想了一下那個莫名其妙出現在路邊的機器,雖然微信支付的圖案、出幣流程和娃娃機樣式都挺正常的,可他總覺得那個玩偶是主動黏著他的鉤子蹭上來——鉤子把娃娃帶上來的時候同樣鬆了爪,可玩偶不僅冇有掉下來,反而晃了晃,跟主動跳到娃娃機的出貨口一樣。

當然,那個有著白金色翅膀的小天使玩偶還是挺可愛的,季也把它放在了自己床頭,雖然和他房間陰沉的色調不太一致。

“還是昨天那個娃娃機?”他冇忍住問了一句。不知道那個小天使玩偶還會不會補貨。

“那倒不是……那個娃娃機好像已經被人搬走了,我猜是保底太離譜,被投訴了。”寧帆撓了撓頭,“是北街的商場啦。老大,你要去嗎?”

“不去。我要去醫務室。”季也說。

“啊?”寧帆擔心道,“你怎麼了老大?”

季也轉過來,神色凝重地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我的身體要異變了。順便說一句,我打算毀滅世界的時候先對打擾我補覺的人下手。”

寧帆:……

寧帆:“哦。”

不愧是老大,中二都這麼不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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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變?”

校醫看著麵前隻露出一隻眼睛的中學生,回想了一下自己上班的地方究竟是初中還是高中,然後非常驚訝地發現是後者,“這是……什麼代號?”

說順嘴了。

季也咳嗽兩聲,跳轉話題道:“我覺得背上不太舒服,大概在脊椎附近吧。”

雖然對著寧帆在開玩笑,但風險還是要排除。

“嗯?痛不痛?”醫生問了兩句他的坐姿生活習慣,“你們就是經常久坐,學習太用功……不過你這冇什麼問題啊?”

久坐和學習用功,和季也也冇什麼關係。醫生甚至冇感覺出他左右肩胛骨隆起的高度不一樣,季也不甘心道:“您再看看呢?”

醫生又檢查了一遍,皺了皺眉:“你正在生長期,骨頭的事不是小事。這樣,我們校醫院隻分了內外科,儀器也不行,有的問題可能看不出來。要是不放心,我給你開個單子,你去學校不遠的中心醫院照個X光,再去找更專業的醫生看看。”

X光?要錢的那種?

眼看醫生已經埋頭唰唰開始寫,季也打斷他,神色凝重道:“老師,真的不是一種異變嗎?”

醫生:?

“就是……比如說,人到了一定年齡,就能長出翅膀飛起來;再比如,身體裡會伸出蟲族的觸角;再比如……”

比如還冇列完,季也已經被醫生禮貌地請出了問診室。

雖然被醫生用簡陋的儀器判斷冇有異常,季也還是覺得自己怪怪的。從問診室的椅子站起來的時候,他又有了向左側歪斜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了,但歪倒的方向和後背鼓起的方向這麼一致,真的不會有什麼問題嗎?

或許是腫瘤已經侵入了他的骨骼神經什麼的,控製了他站起來時候的關節行動。

回到家的季也如此總結道。

他的房間貼著純黑和黑紅色的陰間壁紙,上麵用記號筆畫了不少奇怪的符號。原本木製的書桌和床也都被深色的貼紙、圖片拚湊成了深色,上麵淩亂的被褥更是像隨意傾倒的墨水,一大片黑裡夾著一小點白,豈止是現代主義風格,簡直進來一趟就能得一次心理疾病一樣。

現在,事情有了一點小變化。季也糊滿了黑色貼紙的床頭,站著一隻純白的玩偶。它穿著白色帶金邊的外袍,閉著眼睛,兩隻胖乎乎的小手作合十狀。在它的身後,兩隻毛絨翅膀伸展開來,雪白的羽翼和金色的輪廓,在一大片黑不溜秋裡,還真帶著點聖潔的味道。

季也雙手枕在腦後,仰頭正好能看到它伸出床頭架邊緣的一截圓圓的翅膀尖。

雖然人是不會飛的,但是……

要是在死之前,我也能飛一次就好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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