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星空戰場
-
從他收到了席德決意退學的訊息那一刻起,埃涅阿斯的心就像墮入了地獄,無時無刻都在被烈焰的火舌舔舐,似乎要將他徹底焚燬,灼燒殆儘。
哪怕是領地那邊的心腹來信說,他那好色的父親,為了平息鍊金城的憤怒,準備剝奪他的繼承權,他都冇有如此痛苦。區區一個伯爵領罷了,他很自信他的舞台不止於此。
但席德竟然敢如此決然地離開他!席德他怎麼敢的?
難道這些天來就隻有他一個人,像個變態似的,自虐般地體味著心中愛恨交織的酸楚麼?
是的,當然不是良心的譴責。他早已冇有良心了,在群狼環伺的家庭環境裡長大的他,早就捨棄了多餘的道德與憐憫。
因此一開始他非常嫉妒席德。這個來自鍊金城的魔法師,總是不修邊幅地埋首在那堆,他連看都看不懂的書堆裡,低調安靜,一點都冇有貴族的架子。
但無人敢質疑席德的榮耀與尊貴,光聽見他那個金碧輝煌的姓氏,就足以讓人趨之若鶩。
鎏金。
嗬嗬,鎏金,將珍稀昂貴的『氪金』熔鍊為汁液,毫不在意地潑灑到地板上,棄如敝履地丟棄於微塵裡,任其恣意流淌,填滿表麵的每一個空隙……
這世上,怎麼會有家族敢這麼堂而皇之地炫耀自己的財富?
埃涅阿斯總是會控製不住地想起二人初見的那個瞬間。對方碧綠色的眸子天真清澈,好似世間的一切汙濁都不值得入眼片刻。
而就在那一刹那,他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唇,心中似有邪火點燃。
他想讓對方的眼眸也染上肮臟的**,想讓那清澈的眸光隻停留在他一人的身上。
於是當那幫蠢貨貴族攛掇他捉弄席德時,他想都冇想就應下了。
他也做到了,非常完美地。
花言巧語,鐵漢柔情。
恩威並施,若即若離。
這些手段對從小就耳濡目染的他來說實在是太過容易,以至於他甚至根本冇有太多成就感。
當對方在他的身下無聲地嗚咽時,他狠狠地舔去對方眼角浸出的淚珠,一刻不停的動作卻是更加野蠻粗暴了起來。那鹹澀的苦味涼透心脾,卻讓他乾涸的內心嚐到了闊彆的甜蜜。
唯有帶著痛苦的甘甜,纔是他敢於品嚐的滋味。
但當他冷著臉說出那些一開始就擬好的台詞時,不知為何,看著對方呆愣的模樣,他自己的心竟然也開始了抽痛。
四周傳來起鬨般的呼哨聲,整個班級的同學儘皆嘩然。不出意外的話,這個事情將很快成為整個大陸上貴族們的餐後談資。
他像個勝利者,驕傲地置身於喧鬨的人群之中。
但當他看到席德含著淚光的倔強微笑時,內心深處卻猛然湧現了一陣焦急的惶恐,這感覺如此陌生,似乎他此刻鑄成了什麼再也不可挽回的大錯。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席德那時看他的眼神。
你贏了,埃涅阿斯!歡呼吧,為這不值一提的勝利!但那個時候,他在心底,是這樣如此天真地安慰著自己。
在深深地傷害了席德之後,他自以為自己在對方心中留下了刻骨銘心的烙印,可以讓對方對他愛而不得,死去活來。
他甚至有一些洋洋得意。他想,如果席德願意拋棄自己的尊嚴,乖乖地來求他,他就順水推舟地答應對方吧。
戀愛的滋味,仔細想想,其實也不錯。
對方是那樣的單純柔弱,讓他早就死寂麻木的心怦然跳動。席德就像是光輝之主專門為他指派而來的天使,將他從仇恨與算計的泥沼中救贖。
他在心中默默倒數,倨傲地等待著對方主動上門。
但一切偏偏事與願違。
事情之後的發展,直接超過了他的預料。
將死的殘軀不能死而複生,墜崖的馬車不能失而複返。
鮮血淋漓的傷口冇有自愈,愛情也在轉瞬即逝的傲慢裡迅速凋零。
他還是從彆人的口中聽到了訊息,席德竟然拒絕了學院為其爭取到的豁免,毅然決然地宣佈不再繼續學業,重新迴歸鍊金城。
原來對方不遠千裡到這裡求學,不過是為了填補一下內心的遺憾。
而也就是在這時,他才知道對方早已是鍊金城下一任的總督候選。
席德·鎏金,竟然是諸元大陸曆史上最天才的鍊金術師,冇有之一。當他埃涅阿斯還在為小小的一塊伯爵領斤斤計較時,對方的視野早已超越了這世俗的一切。
這讓他在惶恐中絕望,又在絕望中窒息。
他竟然曾經一度天真地以為自己勝券在握。
到了這個時候,他不得不從自己的幻想中清醒,認識到殘酷的現實:一旦席德回到了金雲王國,這段早已荒蕪的滑稽感情,就將徹底畫上悲劇的句號。
不,這句號或許還是他自己親手畫上的,荒誕而潦草。
他思前想後,夜不能寐。
他心有不甘,無可奈何。
當第一縷晨曦將一切都鍍上金輝,天地儘皆鎏金之時,埃涅阿斯才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
他,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席德。
他曾經因為擁有了對方的眷戀而富可敵國,此時此刻亦因為失去了對方而一貧如洗。
當他終於鼓足勇氣,終於找上了席德,想要去嘗試挽留和彌補時,對方卻一如既往地微笑著,連那碧綠的眼眸都清澈如初。
“埃涅阿斯,你不必跟我道歉。跟你在一起的日子雖然短暫,但是也算彌補了我心中的遺憾。”
對方言語平淡,迴歸到原點的客氣,在頃刻間拒人千裡。而那眸光中的理性讓他心如刀割,他的心臟快要被凍結了。
他知道,對方原來竟真的放下了。
這讓他又氣又惱。
他的世界裡無端地響起綿密的轟鳴聲,但對方溫和的話語卻比一切的轟鳴更加震耳欲聾,他聽見席德說:
“我冇有談過戀愛,所以……其實一直很憧憬。雖然體驗了一番之後感覺,嗯,也就那樣吧。甚至不太值得我為此專門開題寫一篇論文。”
原來對方曾經如此珍視過這段感情。可如今,對方眼眸中的失望也是顯而易見的。
他的胸口頓時又泛起綿密的疼痛,彷彿快要窒息了。
他無措地張了張口。
埃涅阿斯想要安慰對方,不,戀愛不僅僅如此,戀愛應該是甜蜜的,你也可以擁有甜蜜的愛情……
但他卻旋即悲哀地驚覺,自己是最冇有資格去說這句安慰的人。
可是,對方的眼神並未在他的身上停留片刻。埃涅阿斯隻能被動地聆聽著對方的判詞:
“不過我聽說,一般來講,戀人分手之後也難再做朋友。所以我想……我們以後,也不要再見了。”
“埃涅阿斯,總而言之,還是謝謝你。我明天就去辦理退學手續,然後就回到鍊金城。”
“就這樣吧,我冇有什麼要說的了。嗯?你的眼睛……你,怎麼哭了?”
他木然地聽見對方冷靜地向他告彆,對方即使形容狼狽,卻依然剋製矜持。席德吐露出的話語是那樣的殘忍,直接要將他永遠地流放出對方的世界。
這纔是貴族之間堂堂正正的戰鬥。
不見刀鋒,卻殺人誅心於無形。
眼眶中,似乎有陌生的液體正洶湧地奪眶而出。
而對方也注意到了這點,於是擔心地關懷著他,卻隻是出於貴族之間疏離的客氣。
在那一刻,他的理智終於徹底崩塌,他想要不顧一切地狠狠抱住對方,卻被對方冷靜地用雷電魔法彈開了。
他猝不及防地倒伏於地,身體因為電擊而劇痛,心中的疼痛與難堪,卻比身體更甚。而對方明顯手下留情了,臉上甚至帶著他最厭惡的,高高在上的憐憫。
這是六級雷電法術,『威嚴之幕』,隻要施術者一個念想,無人可以近其分毫。
隔著重紫的雷電光幕,埃涅阿斯這才明白,兩人之間的雲泥之彆。或許自始至終,他也不過是對方心血來潮時的研究對象。
於是他隻能在自我厭惡中無能地咆哮,無力地發泄著心中的不甘與恐懼。他惱羞成怒地瞪視著對方平靜的俏臉,又在注意到那一滴悄然滑落的淚珠時,悻悻地住了嘴。
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慌不擇路,逃之夭夭。
……
埃涅阿斯站在練武場的擂台上,隻要一想到此時此刻,席德正在毫不眷戀地離開他,他的心中就湧現出近乎無限的戰意。
彷彿隻有不斷地揮劍戰鬥,他才能短暫地將腦海中那雙碧綠色的眼眸忘卻。
在輕而易舉地擊潰高年級的學長後,擂台上竟然走上來了一個低年級的新生。
對方的臉色跟他一樣難看,埃涅阿斯卻看懂了對方的眼神。
猶如籠中困獸,不甘又懊惱,鬱憤又惶然。
兩人原來皆是為情所困。
四周傳來嘈雜熱鬨的呼哨,讓他又想起了那悔恨不迭的一天。
埃涅阿斯揚了揚肩上附過魔的重劍,狠狠地磕在用魔陣加護過的地麵上,砸出一道淺色的白痕。
他惡狠狠地說道:“在下埃涅阿斯,可不會因為你剛入學,而手下留情。”
對方卻是從那樸素廉價的空間戒指中,提出了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大劍,躬身行禮。
“在下艾薩克,請多指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