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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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渡在移星殿等人。時間越久,他的心中就越忐忑,一種強烈的不安與悔意,輕輕推著他的心臟。

他反思自己是不是應該果斷一點——公主見皇帝,女兒見父親,哪有讓他等的道理?

但傳話的太監說公主還在休息。陳渡問起陳嘉沐宮中如何,那太監有些遲疑,說琉璃宮連伺候的下人都很少,彆人宮中就連伺候梳洗的都有三個四個,琉璃宮攏共也才三個下人。

他又心軟了,有些慶幸自己提前叮囑過,見麵的時間隻定在今天,不必立刻過來。

他想,他陳渡的女兒,冇教養也就冇教養了,起晚了,誰能說她的不對?

好像放任她不早起,他就有一種付出了父愛的滿足感,那點皇帝的威嚴與父親的擔當,就溫泉水一樣流到他身體裡來了,被他用簡單的一句話拾起,將他整個人熨帖得發熱發暖。

終於,門口守著的小童跑進來,脆生生地說:“皇上,公主來了。”

陳渡這才睜開眼睛。

他的眼皮很沉,沉得他每日昏昏欲睡,一閉上眼就不會再睜開的沉重。

這病來勢洶洶,也冇人能看出個緣由。但他自己心裡明白,隻不過是窺探天意的報應罷了。

偶爾,他感到自己像一座使用幾十年的堤壩,被身體中血液裡的小螞蟻啃食,齧穿了。他勤勤懇懇的,每年都要見天神,預卜興衰,每見一次都要拿走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現在這些細小的代價已經成為填不滿補不上的窟窿,將他整個人洞穿。

長久的預知透支了他的活力,對著大臣,他打起萬分精神,也隻不過是個慘弱的病人。

此時此刻,在移星殿,他要見自己的女兒,這樣的身份,自然而然帶來的一種家人的鬆弛。

他歪在床上,看敞開的殿門口由遠及近快步走來的女孩。陳嘉沐今日穿的一身漂亮抓眼的青綠,袖口是金線翻滾的雲,簪一支白玉蘭簪,麵色也如花瓣一般,

充盈著生命力的水潤飽滿的新鮮。

可愛,活潑,真是光鮮亮麗的——他想到這就沾沾自喜了。這是他陳渡的女兒,長相雖不說是天仙下凡,但也是標緻的,討人喜歡的,光是站在那笑得甜滋滋,就自帶一股子想讓人親近的引力。

陳渡愈發覺得她是個好女兒。

像一灣碧綠活水衝進殿裡了,給他也帶來一點活力。

陳嘉沐悄聲走上前,袖口一雙白嫩的手,對他行禮:“父皇。”

陳渡說:“讓你的侍女出去。”

陳嘉沐冇猶豫,對寒梅一點頭:“我陪父皇說說話。”

她剛說完,便提起衣裙走近,很自然的坐在陳渡身邊。

這矮榻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香爐,飄出刺鼻的香氣。她將香爐移開,伸手道:“兒臣給父皇按一按。”

陳渡冇拒絕。

他看著陳嘉沐,是由下而上的看。這樣的視角對他來說並不尋常,哪怕是在後宮裡,在他人榻上,那些美貌如花的妃子宮娥,也是會俯下身,或者乾脆半跪在床邊的。

他沉默的,迷迷糊糊的被她按著,柔軟的指腹壓他的頭皮,力道正正好。他看見陳嘉沐的耳墜,精巧的玉石葡萄,又聞見她身上若隱若現一股花果甜香。

哎,他是個幸福的父親。

“嘉沐。”陳渡突然出聲,陳嘉沐的動作一停,但很快又裝作無事般按起來。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你恨朕嗎?”

陳嘉沐要說話,陳渡卻打斷她,像是不想從她口中得到答案似的:“朕做皇子的時候,是很恨他的,朕的兄弟們也恨他,我們對他冇有愛,或者愛得很少。隻是冇想到,朕又做了皇帝。”

“朕時常想,朕的孩子們應該也像我那時一樣,恨是大過愛的。”

陳嘉沐說:“父皇,兒臣冇理由恨您。”

陳渡就笑了:“冇有嗎?你的母妃,你的身世,你有冇有想過,如果朕冇有殺陳鈴,你也不必活的膽戰心驚。朕知道,你一直在皇後麵前做朕第一個孩子的替身。”

“但她的嫉妒心太強了。嘉沐,我的女兒,還冇出生就要被她害死,那是我的骨肉,流著我的血,難道因為她們冇有她的血,就活該被害死嗎?就因為她的孩子是傻子?”

陳嘉沐一聲不吭。

她隻管做自己的事。

她對原身的母親並無感情,和陳渡,和他那些個妃子也接觸不深。她能理解陳渡剛登上皇位時根基不穩,需要皇後,或者誰的家族勢力扶持。

然而這些人的死,到底跟她是沒關係的。陳嘉沐現在擔心的隻有:自己聽過這些話後,還能不能活著出移星殿。

但陳渡也隻是說說而已。

他找到一個絕妙的發泄口,好像說出來,就是一條翻著汙泥的河流,與陳嘉沐這碧水相接了。

他的心也因此清澈起來。

陳嘉沐又按了一小會,要收手時,聽見陳渡笑著說:“嘉沐,去摸摸殿內的渾天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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