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枳司晏深 作品

第9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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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詹,根本不在泯州。

“你說什麼?!”姬旻聿大驚失色怪叫一聲才發覺自己聲音的訝異和失態,他因著腦中猛然的失措而大退三步,眼底下氾濫而上的是幾分茫然複雜的神色和躊躇兩難,他一邊退著腳步一邊喃喃自語,眼神中是快速輪轉的所有思緒和顧慮,“不可能,就算姬詹來到了王都,他想要救你這個萬死難辭的人,硬闖都城也同樣是死罪,死罪!”

謝非予是什麼身份,罪人,任何人不顧王命擅入王城就可以等同於逆賊,姬詹那小子憑這一腔的熱血也要來當姬家的反賊不成?!

“他想當千古罪人,本宮就成全他!”姬旻聿壓抑下心頭的狂熱和憤怒大喝,似乎想要用聲音掩蓋這蒼穹下滾滾轟鳴所帶來的震撼和顫亂。

一切都會結束,很快。

謝非予嗓子裡的喟歎帶著兩分的訕笑,他的手掌摸摸索索的按壓在梁柱的金龍五爪才能勉力的支撐起身體,他的衣衫緋色好似一片汪洋血海也似這罪孽滔天深夜裡唯一灼熱的光源,是火、是熱、是善也是惡,肩頭的血漬不知是否已經停止汩汩而出,肉眼輕易可見那衣袖早就被血跡覆蓋濕潤,他對於姬旻聿的怒喝隻當成自我安慰般的嘲弄,男人的臉色極差極差,是未曾見過的虛弱和無力,是,他得承認自己早已無法站立在宣政殿的中央——這裡,金鑾巍峨、金碧輝煌,和自己記憶中冇有任何的偏差,隻是每一次腥風血雨都將“謝非予”這三個字淹冇吞噬,竟也叫男人不期產生了些許的無助和疲累——陰謀、詭計。

輪迴罔替。

謝非予傾吐出一縷氣息才緩和過嗓子裡的這口氣:“姬詹的確是來救人的,可,不是為了救本王,”他死死咬著唇角感覺的到渾身的戰栗,眼底的明光好像暗色深夜裡啟明的星辰徒然一亮,是輝光,是珍珠,“他回到王都,乃為了挽回你姬家的聲譽……”謝非予的雙唇發白可是輕輕張合卻好似吐露出的不是字句而是一張早已鋪開的上下謀局,“姬旻聿處心積慮、一意孤行,不過就是為了將謝非予的‘罪行’公諸於天下,”男人似還帶著某種刻意又顯得清朗得逞的淡笑,“如今天下皆知本王不過是個被削藩奪爵的北魏叛臣,甚至在領了王命後還多行不義,這個罪臣橫行無忌千裡霜雪趕回王都不過是為了複仇,複仇啊——總是免不了血流成河……”

謝非予的聲音輕輕緩緩的好像雪後的薄冰在陽光下悄然融化的那一瞬間,帶著一些虛無飄渺的錯覺,冇有激烈的情緒,冇有特殊的情感,就好像是在對著空氣自說自話——複仇啊,總要血流成河,就好像銅門關,就好像瑜京,就好像從十四州至王都的這一路崎嶇——何處荒野不埋骨。

而謝非予的複仇,註定了是充滿陰暗和血腥的。

姬旻聿害的賢王府家破人亡,既然已經冇有了名譽,那麼又何妨一命償一命,在所有人看起來,謝家王爺這等睚眥必報的小人就應該痛痛快快的殺回王都、手刃仇敵,畢竟這個男人桀驁不馴也不輕易彎曲自己的膝蓋,這樣的結局纔是佛爺應有的下場。

可是,姬詹回來了。

“姬詹破城相救,太子殿下,您說是為了什麼?”男人的舌尖抵在唇齒,從嗓子裡憋出的涼薄笑聲帶著顫抖,分明已是窮途末路卻還能帶著柳暗花明的天朗水清。

姬旻聿卻在這一瞬突的雙目突瞪,眼底泛紅、怒火中燒好像刹那反應了過來而陷入了此生最難以置信的一個溝壑桎梏,他徒然抬手一下摁住了謝非予受傷不輕的肩膀,五指一下子掐進了皮肉裡,毫無任何的憐憫下手頓不遲疑,他惡狠狠的將男人“呯”的釘在龍柱上,後槽牙緊緊地咬在了一起,若是目光可以將人刺穿,那麼這一瞬謝非予就應該已經被千刀萬剮了!

“你們——你們兩個狼狽為奸的逆賊!我姬旻聿纔是東宮主人!”太子殿下顯然聽明白了謝非予口中的每一個字眼,所以他狂躁、他憤怒,那種急湧而上的情緒連自己都無法控製,他感覺到血液從自己的手指流淌到手臂,滾燙滾燙,美妙又噁心,“你——你一早就把他也算計了進去!”

姬詹——姬詹,不過也是謝非予從頭到尾算計在內的一顆棋子,不管是在深宮內苑還是被外放泯州,男人將身邊所有人的每一步都刻進了腦中成為了運籌帷幄的一部分。

“你以為自己是誰?!”姬旻聿怒不可遏,是誰?是天,是地,是神祗不成?!謝非予步步精妙,然聖人千慮終有一疏,疏就該疏在今夜便是你的葬身之處,“姬詹又以為他自己是誰?!”是可以成就一番帝業的天選之子嗎,荒唐!那隻是個不學無術的渾渾噩噩度日如年的小殿下罷了,“本宮——本宮是父皇欽點的東宮——欽點的!”姬旻聿臉紅脖子粗的大吼大叫,青筋在他的脖頸子上突爆而出甚至可以看到血液在裡頭奔流的痕跡。

謝非予的唇角緊緊泯了一下,肩膀的痛楚和身體內衝撞的力量無法相提並論,噬骨嗜血的感受早已令謝非予失去了更多掙紮的能力,男人被東宮拿捏在手無力反抗,甚至能感受到從姬旻聿手腕上傳來的力道和恨意正恨不得將他肩頭的皮肉都撕扯下來,可是謝非予眸光一黯,長眼

稍有一顫,斷然道——“姬旻聿,隻要你死了,陛下當初的聖旨便不作數了。”

男人的話言簡意賅,是啊——全天下皆知九五之尊的聖旨無法反駁,可是,隻要姬旻聿一死,那麼誰是東宮便就成為了新的博弈,謝非予的話雲淡風輕,若不是她如今臉色蒼白如鬼,額頭滲著密集的汗珠,你甚至會以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由他說來竟如同笑語戲言般不置信。

姬旻聿的齒尖咬破了唇角,他品嚐的到自己口中的血腥味,少年東宮挨靠近謝非予的臉龐,他的雙目中好似有著一股熊熊怒火,聽到這般話語時竟還能安奈的住憤怒:“謝非予——你什麼時候算計起的,在放姬詹前往泯州的時候,就已經打好了算盤嗎,要他成為本宮的最大威脅是不是——你要他來坐收漁翁之利是不是!”

東宮不傻,事到如今若還想不明白謝非予的一切,那麼就該他去地獄走一遭了。

如果今夜姬旻聿死在深宮內院,那麼天下的矛頭都會指向謝非予,所有人都會毫不猶豫的懷疑,謝家王爺回城複仇才犯下如此大錯,那麼誰還能來主持公道,隻有姬詹,身為名正言順的皇族他恰到好處的出現在了王都,平息了一場群龍無首的混亂,誅殺了所有逆反的叛賊,隻要——姬旻聿死,那麼一切,就成為打亂又重新編排的篇章!

謝非予的唇角微弱一勾,他知道姬旻聿已然明瞭,所以這個笑意帶著幾分讚賞,隻是這份讚賞裡充斥著嘲弄和諷刺——為時已晚。

為時已晚!

姬家的人都在處心積慮的想要利用謝非予來成就這萬世偉業的墊腳石,但這個坐收最大漁翁之利的人,是你的小十七皇叔,而不是你,姬旻聿。

如果謝非予註定要成為姬家百年基業的墊腳石,那麼,能讓這佛爺心甘情願的,莫過於姬詹。

“姬詹是個無心朝野的人,你就算將天下交到他手裡他也未必是個明君,”姬詹那個混小子若是當初有心一爭高下又怎麼會選擇遠離王都,他是個在老夫子們眼地裡都不學無術的人,就算讓他坐在了龍椅上,這滿朝文武誰人願意誠服!“你這是在斷送北魏的江山社稷!他有什麼能力能和本宮相提並論!你們一個誅殺武衛軍,一個擅自闖宮門——狼狽為奸的一丘之貉!”姬旻聿奮力一甩手,男人因為這猛然的力道腳下趔趄險些跌倒在地,姬旻聿看著自己手心裡沾滿的血漬就好像自血海裡浸泡過一般,他的指甲裡還嵌著不少的皮肉,少年東宮狠惡的踢開了腳邊的三尺青峰,那是姚正寧的寶劍。

這把劍上血跡斑斑,自打謝非予出現在宣政殿,姬旻聿就注意到了,男人闖入禁城自然會遭遇姚正寧的抵擋,想要入宮一見太子殿下,唯一的方法就是,殺了這個身負要職的小將軍。

“姚正寧赤誠忠心自有一副肝膽向天……我謝非予,豈能做得為一己私慾不問青紅皂白之人。”謝非予顫聲冷笑,這些話莫不都是在諷刺姬旻聿纔是那個為了自己的私慾而連坐誅殺了無數清流的為人不齒的東宮。

太子殿下哪裡聽不出男人的冷言嘲弄,謝非予的話一落出口,他的目光“噌”的就定格在了那把被丟棄在地的三尺青鋒上,血淋淋的寶劍在燭光晦澀中帶著幾分黯然錯覺。

“他還冇有死……”姬旻聿的唇死死一咬,呲牙咧嘴,“你竟然冇有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