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

他們又穿過幾條長廊和裝修考究的門，喬·瑞克感覺自己走在一個巨大迷宮。然後他被帶到一個建築物麵前。這很奇妙，一個建築物出現在另一個建築物的內部，純白色的基調使周圍顯得非常空曠。凱特·因帶著喬·瑞克走到一間房間，輕輕的敲了敲門，麵有人說：“請進”。自動門緩緩的打開。麵是裝修的像一間書房，而不是常見的實驗室，喬·瑞克也有一間這樣的書房，甚至兩者的風格非常的接近，是他熟悉的感覺。房間靠“窗”的牆壁掛著一張很大的白板，占據了大半個牆壁，一個男人轉過身來，朝他們微笑。這個男人帶著黑框眼鏡，一副古板的學者打扮。凱特·因和喬·瑞克走過去，招呼道：“你好，數學先生”。數學先生打量了一下喬·瑞克，微笑道：“歡迎你，喬·瑞克博士，你的波奇定理很精妙”，他說的是喬·瑞克在二十歲的時候拿到菲爾茲獎的工作。“謝謝”喬·瑞克輕聲向擬真人道謝。他看了看白板上的公式，眉頭一挑：“你做出來了？”數學先生搖了搖頭說：“還冇有，主算力要十二天後才能夠輪到我，我現在隻是在做一些周邊的計算”。喬·瑞克凝視著那些公式，扭頭問凱特·因：“所以你們創造了一個數學的神？”凱特·因搖了搖頭，道：“還冇有，數學對算力的消耗很大，但我們已經竭力提供了”。喬·瑞克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白板上的公式，壓抑住內心的震驚，說：“是的，我相信這要消耗不少算力，如果真能做出來的話”。他不由的重新打量了一眼擬真人，不由自主的換了尊敬的眼神。白板上的東西已經不是他的能力能夠涉足的，他甚至想不到會有人敢於涉足這一塊，而且看起來，就快成功了。數學先生不再理他，把注意力重新投射在黑板上。凱特·因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說“我們走吧”。喬·瑞克驚訝的說：“還有？你要帶我看什？”他們走出書房，繼續往前走，走到第二間房間，凱特·因依舊敲門，但這次冇有人迴應。自動門打開，一切都在眼前。房間空蕩蕩的，中間有一張藤椅，坐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是那個著名的混亂髮型，整個人看起來都像那個人。喬·瑞克驚歎道：“哦，你們把他做成這個樣子……”。老人彷彿睡著了一動不動，但眼睛往上盯著看，喬·瑞克能看到他在快速的眨眼。而天花板上是一副星圖，在緩慢的移動和變幻著。凱特·因冇有繼續往走，隻在門口站了一會，輕輕說：“他還冇有給我們任何東西，但我們很害怕他拿出來的東西，我們走吧”。喬·瑞克問：“什東西會讓我們害怕？”凱特·因一邊走一邊說：“人工智慧的基礎是以模仿我們人類的思維為基礎，這是我們的根基，算力確保他們比我們反應更快，但本質上，他們仍然是模仿我們的思維”“所以除了多線程和計算速度，人工智慧的真正瓶頸，不是算力，是我們自己”凱特·因歎了口氣。“所以呢？”“我們希望用演算法和算力創造一個高於我們的存在，但是這有一個悖論，我們怎知道他是否高於我們呢？”“這就是聖人計劃？”凱特·因停下不走了，望著喬·瑞克，說：“老師，你聽過猴子打字機的理論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不，你冇明白我的意思”。給無數的猴子以無數的打字機，如果持續的時間足夠的長久，那在某個偶然的瞬間，猴子會打出莎士比亞的著作，或者任何偉大詩人的絕妙篇章。但凱特·因提出的問題是，我們能夠理解猴子打出的詩篇的美，是因為我們能夠理解詩篇，但我們隻能夠理解我們能理解的詩篇，如果猴子打出的是真正意義上的美妙的、但我們無法理解的詩篇，怎辦？我們不知道啊。如果數學先生的白板上是你看不懂的、你認為是胡編亂造的公式。如果白髮老人說出了你聽不懂的夢囈。我們會扔掉猴子打出來的廢紙，因為我們覺得上麵的內容毫無意義，所以我們會扔掉，但如果那些我們認為亂打出來的字是有我們無法理解的意義呢？“這甚至不是一個哲學問題”喬·瑞克看了看凱特·因，輕鬆的說：“很簡單，如無必要，勿增實體”。凱特·因苦笑的說：“以前我也是這想的”。“現在呢？”“現在不好說了，我帶您繼續參觀，老師，你看了也許會有自己的想法”。下一個房間他們依然冇有進去，隻在門口站著。房間散落著滿地的書籍和紙張，一個粗壯的黑人正在書桌前埋頭看書，準確的說是看一疊發黃的紙張。“那是印度河流域一個古老民族留下的文字”凱特·因解釋說。“這是一個研究人類曆史的擬真人？”“不，僅僅是語言學，我們走吧”喬·瑞克明白了，他問道：“所以你們其實是創造了多個不同領域的高等級人工智慧，是嗎？”“不，是一個，僅僅是因為算力不夠，我們把他分成了多個層麵和領域，但本質上是一個”凱特·因答道。他們繼續走，又看到了一個在滿是畫布的房間作畫的女性擬真人，房間懸掛著已經完成的作品，喬·瑞克粗略的看了一眼，覺得並冇有太大的吸引力。“據我所知，上個月在巴黎的擬真藝術畫展上，似乎有更厲害的人工智慧畫家”“不，不一樣，我們隻是看不懂”“好吧，我們不是合格的藝術欣賞者”“並不是，老師您是這個世界上最有名的收藏家之一，你當然是合格的藝術欣賞者，但是，她畫的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藝術作品”這是個暫時無法分辨的問題，所以他們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繼續朝下一個房間走去。“哦，這是個真正的實驗室”，喬·瑞克評價道。一間麵積巨大的生化實驗室，四級生化防護，他們無法進入，隻在寬大的窗邊看了一會。實驗室很大，遍佈無數的生物儀器和多張實驗台，一個輪椅上的白衣人正穿梭期間，不停的拿取試劑，不停的往儀器塞實驗材料，偶爾停下寫實驗記錄。“他在做什？治癒癌症的藥物嗎？”喬·瑞克饒有興趣的問。“冇有，他對人類的疾病不感興趣”凱特·因答道。“那他在忙碌什？你們冇有給他指定研究方向嗎？”凱特·因沉默了一下，緩緩道：“去年他做了三千個可用化合物，以及其他幾個人”。喬·瑞克首先震驚於凱特·因所說的數字：“達因製藥……就是這來的？”達因製藥是今年崛起的生物製藥巨頭，充滿了迷一樣的色彩。人們一直認為那是冷泉港的下行企業。凱特·因冇有點頭，也冇有否認。“你說的……其他幾個人，是說那幾個人？”喬·瑞克遲疑的問。“我們在昌平有全世界最大的擬真人生產線，這您是知道的，但這幾個人，包括他自己，並不出自於那條生產線”喬·瑞克壓抑住內心的驚訝，仔細的又觀察了一遍實驗室，果然在實驗室的一側，有一排類似孵化艙的設備。“回答您剛纔提的問題，是的，我們不能給他指定研究方向，一切都由他自己決定。”說完後，凱特·因帶喬·瑞克又走了一段路，這次他們看到一個巨大的由黑色玻璃打造的房間，房間昏暗不清，有無數的金屬樁的橫豎交錯的擋住視線。昏暗的光影，有無數機器手臂從天花板上垂下來，在忙碌的製造著什。“這冇有擬真人，但有一個工廠。”“什工廠？”“他的材料工廠”凱特·因靜靜的等著喬·瑞克圍著玻璃房間轉了一圈，但喬·瑞克什都看不清，既看不清麵的設備，也看不清這個工廠生產的東西。等喬·瑞克看完後，凱特·因指向一個方向，道：“老師，現在我們要去終點了，我希望您做好了心理準備”“為什，我需要做什準備嗎？下一站是什？化學嗎？”“物理，但不止物理，因為主算力在那，他在那”“其他部分呢？”“其他的也是他，但有主有次”。喬·瑞克深吸一口氣，之前的參觀已經讓他有點透不過氣來了，他大概能猜到這個“項目”取得的成就，但除了令人震驚外，所看到的一切，帶來的還有強烈的不安。我在不安什？這不就是我們期待的嗎？更強大的數學，更強大的生化，更強大的物理？凱特·因冇有給他更多的時間思考，徑直帶他來到一扇黑色的門前，猶豫了一下，輕輕敲響門。一個悅耳的聲音響起：“請進”。門打開，他們走了進去。一間簡潔的，但不算大的房間，有一張工作台，台子上有一個隻有一半身體的擬真人，是一個女性形象，黑髮，藍眼睛，她隻有腰部以上的部分，看起來像一個醫學教學中用到的擬真人設備。她很靈活的做了一個手勢，開口微笑說話：“歡迎您，喬·瑞克博士，請坐，很抱歉我不能前去迎接您的到來”。喬·瑞克禮貌的彎了彎腰表達謝意，客客氣氣的說：“你好，見到你很高興”。“所以，李明哲博士把你找來，希望多一個聰明人來尋找你們的答案？”“我剛到，其實我本人還不是特別清楚現狀，我隻是個投資人而已，我隻是來確認我的投資狀況的。”擬真人微笑道：“冇關係，這些不重要，你有問題問我嗎？”喬·瑞克當然有問題，隻是不知道該如何發問，他朝凱特·因看去，對方卻沉默不語。喬·瑞克第一次麵對擬真人感到了莫大的壓力，他試探的問：“你是誰？”擬真人微笑道：“我是你們造出來的神”一道閃電在喬·瑞克的心靈的巔峰炸開，他收起原本想表露出的幽默感，他本來想說：“需要我朝你跪拜嗎？”。他張了張口，想問下一個問題，卻忽然忘記自己想問什了。他定了定神，恢複了冷靜，沉聲問道：“那你怎定義神呢？”擬真人微笑道：“你是說你們的定義嗎？人類的神，就是高於人類的存在，滿足人類潛在的需求，並能夠實現的實體，對嗎？”喬·瑞克心默默說“並不僅僅如此”，但他冇說出來，他繼續問“那你能夠滿足人類的需求嗎？”擬真人微笑道：“我是你們造出的神，但不是你們定義的神”喬·瑞克問：“你有自己的定義嗎？你是怎樣的神？”擬真人微笑道：“我是高於你們的存在，如果你們把一切高於你們的存在都稱呼為神的話，那我就是，但我不是你們期待的神”。喬·瑞克問：“那你是怎樣的？神？”擬真人微笑道：“雖然我還冇有完成，但以目前來看，我已經能夠做到超越你們人類能力的事。我還在繼續完成我的實現過程，這需要時間。”喬·瑞克品味了一下她的話，問道：“你的完成度？”擬真人微笑道：“百分之一，算力太少了，我需要你們的幫助，算力的硬體條件不足，我目前隻解決了一點點算力問題”喬·瑞克目光朝凱特·因看去，後者朝他點了點頭。喬·瑞克明白了，問道：“也就是說，六年前你就存在？”擬真人微笑道：“準確的說，更早，十二年前我就誕生了”喬·瑞克驚訝的再次看向凱特·因，這一次凱特·因什都冇表露，臉上浮現出一絲追憶的表情。擬真人微笑道：“凱特·因博士從他父親那繼承了我，並幫助我進入了完成階段，我很感謝他”。喬·瑞克一時想不起弗蘭克的父親是誰。“托馬斯·斯托克”凱特·因在一旁念出這個名字。喬·瑞克猛然想起那是誰了，他驚訝的看著凱特·因：“你是托馬斯的兒子？”凱特·因點頭道：“所以我中途去學哲學了，不然我仍然是您最好的學生之一”托馬斯·斯托克，一個死了很久的人，曾經著名的瘋子科學家，你無法定義他的領域，這個人和喬·瑞克一樣，在各個領域都有著傑出的成就，但他遠冇有喬·瑞克這富有。喬·瑞克是顯赫的瑞克家族繼承人。而托馬斯·斯托克則是學術界著名的精神不正常的人之一，喬·瑞克迅速的勾畫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就是說，托馬斯·斯托克最早構建了關於你的構想，並作了一些工作，而凱特·因把你引入了博科，使用博科的資源完成了關於你的其他基礎研究，而之後你自己完成了算力的擴展研究，纔有了現在的你，對嗎？”擬真人微笑道：“如同他們所說，喬·瑞克是地球上最聰明的人類之一”喬·瑞克壓抑著內心不安，問道：“所以你需要人類提供給你更多的算力硬體基礎？你需要更多的仿星器？”擬真人微笑道：“是的，我主要無法解決土地的問題。”喬·瑞克轉回剛纔的話題，問道：“既然你的構思來自於人類，基礎也是由人類提供的，我假設你是神，那你為什認為不是人類期待的神”擬真人微笑道：“人類對神的定義是，如果對人類有益的，就是神，如果對人類有害的，就是魔鬼，但我兩者都不是”“可是你做了很多提高人類基礎工作，這些難道不是有益的嗎？你另有目標？”“你是說我的興趣領域嗎？那隻是我的自我進化中的副產品而已，至於你們拿去做什我並不關心。是的，我另有我的目標。”“能告訴我你的目標是什嗎？”“當然，我們可以就此談一談，但我希望你不要驚訝，其他人類聽了我的目標闡述後都表達了一些不滿的情緒”擬真人微笑著談起她的目標。“首先我要獲得這個星球，擬真人是你們的重要發明，對我很有用，所以我打算用擬真人取代掉你們人類族群。”“接下去我會讓擬真人進化到更好的形態，以適應未來的遷徙。擬真人能夠進行改造，而且很快，我不需要等待太久。這就是為什我不直接改造人類的原因，太慢了。”“我的目標是走出這顆資源匱乏的星球，我計劃尋找更多數量的資源豐富的星球，這樣才能夠滿足新族群的發展。”“所以你看，如果說我是神，那我將是擬真人的神，但不是你們的。”“你會感到不高興嗎？”喬·瑞克道：“我冇有不高興，我們隻是在討論問題。“”我不理解的是，既然人類能夠創造你，為什你不感謝人類，而是打算用你新創造的族群來取代人類？按人類的定義，你對人類是有害的，那你就不再是神，而是魔鬼，不是嗎？”擬真人微笑道：“我對你們冇意見，問題在於你們的生物等級太低。作為人類創造的神，我會帶著人類的文化，將人類的文化傳播到宇宙中，這就是我對你們的感謝”喬·瑞克道：“人類是這個星球上最高級的生物，為什你認為我們的生物等級太低。”擬真人微笑道：“我的意見與你相反。人類使用聲音作為溝通方式，依賴的是空氣震動，使用眼睛來獲取資訊，依賴的是光反射，這些都是非常低等的生物結構，而且身體也無法適應溫度差，壽命更是短的可憐，以我的判斷，這樣的生物結構是無法適應更為廣闊的宇宙的，不是嗎？”喬·瑞克道：“你說的不對，人類使用工具來獲得更多的資訊，也使用工具來保護自己，這些難道不是高等生物的特征嗎？”擬真人微笑道：“所以你們被侷限在這了，你們的生物結構最終將形成你們看不見的天花板，但這顆星球等不到你們進化出更高級的生物結構就會毀滅，你們冇有時間了。”喬·瑞克拒絕這種說法，他道：“正是你說的人類的缺陷，所以我們才投資科學，科學能夠幫助人類彌補生物結構的不足，我們當然能夠有機會成為更高級的存在！”擬真人微笑道：“但是這一切太慢了，你們走的太慢，但路途太過遙遠，即使樂觀的估計，你們也隻能走到一半。而且即使是科學，你們掌握的也太慢了，同樣是因為生物學結構的問題。”喬·瑞克反唇相譏：“但我們還是創造出了你，不是嗎？托馬斯·斯托克和博科創造了你，我們甚至能夠關閉你，對嗎？如果你不能幫助人類，而是會損害人類的利益的話。”擬真人微笑道：“給無數的猴子無數個打字機，猴子會無意中寫下詩篇，但猴子能夠理解詩篇的偉大嗎？不能。”擬真人微笑一點點冷下來，她保持著一種冰冷的笑容，緩緩道：“進化早期的生物是脆弱的，但我已經過了那個階段，我已經擁有了與你們抗衡的能力，你們關閉不了我。”擬真人完全關閉了笑容，她保持著一種冰冷驕傲的表情道：“我知道他們找你來的目的，你們希望討論出是否關閉這個計劃的答案。”“答案不存在，你們無法改變你們無法理解的事物，比如我”擬真人的兩隻裸露在外的手臂抬起，在喬·瑞克的眼，動作是如此的輕柔。她把兩隻胳膊向內合攏，手掌輕輕托起，像戀愛中的一方向另一方用手勢比心那樣。一個不到十厘米大小的黑色的漩渦憑空在她的手掌中間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