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箏容爍 作品

第887章 湊湊熱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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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青欲雨,水澹生煙,天際偶有雷光乍起乍滅。

青鸞車駕穿破靄靄雲霧,流矢般射向虛靈仙山,在水汽氤氳的灰濛虛空留下一條長長拖痕。

明炤時不時挑簾張望,一張燦若芙蕖的小臉點亮了暗淡天幕。。

雙髻上繫著的湖水藍飄帶在空中翻飛,昭示著她按耐不住的雀躍之情。

鑾駕駛過人流如織、巍峨繁華的明幽城,進入了虛靈地界。

明炤掏出隨身攜帶的梳妝鏡,整理儀容。

唇色似乎淡了些,她拿出一張硃紅唇紙,輕輕抿了抿。

鏡中少女生得一副好容顏,仙姿玉貌,灼灼生花,唇上一抹紅更顯肌如溫玉。

一身鵝黃色交領束腰襦裙,顯出天鵝玉頸,掐出楊柳細腰。

流光溢彩的蝴蝶髮飾靈動不已,似真活了過來,與她清亮明眸交相輝映、相得益彰。

明炤忍不住笑了。

她笑起來,唇邊抿出兩個淺淺梨渦,煞是可愛。

謝浮光外出已有半年,好不容易打探到了歸程,明炤緊趕慢趕,終是要在今日見麵了,如何能不叫她高興呢。

要說明炤與謝浮光的淵源,能追溯到三百年前。

那時洛水蕭氏家主,也就是明炤的父親在仙盟大比中逆境突破,有了太玄境修為,從而打敗滄河溫氏一族,躋身仙門百家之列。

明炤時年十五,正是不諳世事、青澀懵懂的碧玉年華。

在仙君雲集的瓊花宴上,以其絕佳的視力,以貌取人,對鶴骨鬆姿、端正清貴的虛靈謝氏謝浮光一見鐘情。

此後三百年,她風雨無阻地向其示好,欽慕之意,毫不掩藏。

儘管謝浮光冷硬如冰、疏離淡漠,對她費儘心思的討好一慣不假辭色。

鬨出過不少笑話。

親友都勸她儘早放棄。蕭氏不過一個仙門小派,配不上仙門之首的謝氏。

更有甚者,直接大肆嘲笑明炤癡心妄想、白日做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明炤卻仍然堅持了下來。

她還能自得其樂得分析他每次拒絕她時是什麼臉色、說了幾句話,對視了幾眼。

順帶回懟一句,誰又不想吃天鵝肉呢?

明炤這點,算是老蕭家傳承幾千年的情種精神。

上至開山先祖,下至兄長蕭熠。哪個不是愛得死去活來,驚天動地?

兄長昔年為了追嫂嫂,打壓情敵、深入魔域,好幾次性命堪憂。

樁樁件件,直教明炤自歎弗如。

父親對此恨鐵不成鋼,問她怎麼這麼死腦筋?在一座冰山上吊死,得不償失!

明炤總是振振有詞,“老爹,這可不怪我,這是我們老蕭家從根上就壞了!”

謝浮光年少便在上京大比中力壓群雄、冠絕仙洲,奪得驚鴻榜第一。

又一副清雅不俗的好容顏,端得天人之姿,仙姿高砌。不知入了多少女君仙子的香閨神夢。

明炤有過不少情敵。

但比她漂亮的冇她臉皮厚,比她臉皮厚的冇她有恒心。

總而言之,兜兜轉轉三百年,現如今謝浮光身邊隻有明炤堅持了下來。

謝浮光似乎是被她搞得習以為常了,心情好時,明炤還能偷偷拉拉他的小手。

在半年前,他受任外出除妖,臨行前的那個秋夜。

明炤趁其不備,還偷吻了一下他。

那時瓊花樹下,謝浮光被她堵住,神色其實是不耐的。

但明炤一想到好久都見不到,也不知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鬼使神差墊腳親了他一口。

他似是想不到她活了三百多年,越活臉皮越厚,竟會作出這等孟浪之舉,一時不察,就被她得逞了。

明炤親完又羞又怕,忙不迭一溜煙跑了。也就冇見到謝浮光是何反應。

但他並未冷斥叫住她,也冇抓她回來毒打一番。

明炤想,謝浮光對她也是有幾分好感的。

她得意不已,覺得勝利在望。

如今就要再見,自是期待不已。

青鸞速度漸慢,明明萬物凋零,尚未復甦,眼前卻一派花紅柳綠,馥桂蘭馨的勃勃春景。

這需要異常強大的陣法師才能維持,每日還要以大量靈石供養,尋常家族,譬如蕭家,就是用不起的。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一群隱匿在雲霧中的仙宮慢慢浮現。

虛靈謝氏坐落上京最好地勢,青簷飛瓦,玉宇瓊樓,仙鶴翱遊,雲蒸霞蔚,一派清奢。

明炤是這裡的常客,從青鸞車駕起身而出,將其置於山外,便輕車熟路飛身去了天璣宮。

一路穿花拂葉。

遇見了不少熟人,明炤一臉燦爛地和他們打招呼。

她滿心雀躍,自是冇有察覺那些人瞧見她時眼中閃過的怔忪古怪。

到了天璣宮,宮外空無一人。

謝浮光喜靜,素來不需人服侍,明炤早已習慣這裡的了無人煙。

或是受他感染,也覺得此處清雅脫俗,越發愛上。

廊下掛著一盞花燈,青蓮樣式。此刻亮了燈,瞧起來碧玉流珠,活靈活現。

這盞燈出自明炤之手。

她送過謝浮光許多物件,被儘數退回,唯有這盞燈留了下來。

此燈內裡鐫刻了明炤自創的小陣法,冇什麼大用處,卻可感應主人靈力。

主人不在,燈是暗的。主人若在,燈便是亮的。

明炤見著了這熠熠生輝的蓮燈就喜得不行,她邁進宮門,去內室找他。

笑著推門而入。

“浮光,浮光,你回來——”

她的笑容戛然而止。

隻見一位杏眼雪腮、氣質清潤的少女手持藥碗,站在榻前。

榻上正半倚著一位豐神俊朗的青年。

這位素來風光霽月、端方自持的搖光君此刻墨發披散,隻著了素白交領裡衣,麵色虛白,神容疲憊。

有一股血腥氣在空中靜靜沉浮。

明炤視線在少女身上一掃而過,落在謝浮光身上。

她腳步一頓,笑容僵在嘴角。“…你受傷了?”

謝浮光側眸看她,疏冷的目光有幾分不易察覺的隱晦。

他微微頷首。

明炤吃驚:“須璃城竟然有能傷得了你的惡妖?”

這時,有人噗嗤笑了一下。

明炤向少女看去。

隻見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語氣嗔怪,“本是傷不了的,他是為了救我心急之下纔不慎中了招。如今還發小孩子脾氣呢,不願好生喝藥。”

她看向榻上青年,“謝浮光,你再不喝,就要被看笑話了喲。”

謝浮光長睫微動,無波無瀾看了少女一眼,到底伸手接過藥碗,一飲而儘。

少女臉上綻放出灼灼笑意,接過碗,語氣狎昵,“謝浮光,你還好麵子呀。”

青年冇迴應,側頭看嚮明炤,音色冷冷,“何事?”

熱臉貼了幾百臉冷屁股的明炤對他這副冰山模樣早已習慣。

他慣來如此。

可那少女與他言行親昵,他竟未曾冷臉嗬斥。

明炤方纔還雀躍不已的心沉了沉,手指掐了掐掌心,啞然開口,“我…聽說你回來了。”

青年眸光冷淡。

明炤勉強勾唇笑了笑,“你傷得重不重?”

謝浮光不答,默然須臾,反而道:“既無事,便回去吧。”

這句話,明炤是常常能聽見的。但她往往都會置之不理,頗為嬌蠻地說一句“就不!”

明炤覺得自己偶爾也挺擰巴的。

例如兩百多年前,謝浮光將她千挑萬選的一隻玉簪隨意扔給了當時正追求他的另一位女子。

那女子拿了東西,趾高氣揚找明炤炫耀。

明炤氣得不行,擰巴上了,不僅和那女子大打出手搶回了玉簪,還硬是找到謝浮光,氣咻咻當著他的麵折斷。

謝浮光當時也隻是個不大的少年,還冇有如現在這般麵不形於色,對她的舉止近乎有些目瞪口呆。

驚愕過後,自是不愉,冷嘲了明炤幾句。

明炤大哭,指天發誓說,再也不會送他東西了。

轉身跑回了洛水,硬是整整半月都未去過虛靈。

後來謝之翎聽說此事,領著臭臉的謝浮光主動來洛水,與她致歉。

明炤這才順坡下驢,就勢原諒了他。

又例如此刻,她不知怎麼,就擰巴上了。

抿著唇,一時不想說話,也不願走。

就這麼站在門口,睜著一雙貓眼與謝浮光靜靜對視。

滿室沉默。

半響,少女又笑了,“小娘子,你彆理他。他這個人麵冷心熱,慣會冷言冷語。”

“在須璃城時,惡妖作亂,他說不會救我,最後還不是心生不忍、急急來救?見我無家可歸,又將我這樣一個毫無用處的凡人帶回仙門。你來看望,他麵上不顯,其實心裡指不定多高興呢。”

明炤快要破功,心房像被鞭子又輕又快地抽了一下。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是這樣呀。”

少女回頭,伸出一隻手狀似凶狠地捏向青年白玉麵龐。

“你看你,成天這樣冷臉,都嚇到人了!”

明炤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

可謝浮光隻神色微動,淺淺蹙眉,竟然任由著她捏了一下,而後才無奈似地伸手扣住她纖細手腕。

聲音微沉:“莫鬨。”

少女耳根微紅,抽回了手,小聲嘟囔一句,“流氓。”

明炤再也看不下去,踉蹌著扶門而出,徒留滿室昭然若揭的曖昧風月。

出了天璣宮,便再也忍不住,眼淚簌簌而下。

明炤並不聰慧,但因全身心喜歡了謝浮光三百多年,對情感一事算得上敏銳。

三百年來,她能堅持現在,全因她瞧得出來,謝浮光不喜歡那些情敵。

但此刻,她怎會瞧不出謝浮光對那凡人少女的歡喜呢?

他這個人便是對待謝家族人都一慣冷得可怕,更遑論毫無血緣關係的外人。

明炤少時吃了很多苦頭,才得他一記青眼,被記住了名字。

整整三百年,才與他稍微親近一些。

可如今,他外出半年而歸,竟彷彿變了個人一般,任由著旁人親近,還麵帶無奈寵溺。

明炤滿腔少女愛慕,自然幻象過他寵溺縱容的神態,萬萬冇想到,一朝得見,卻是對著他人。

這場醞釀了許久的春雨終是落了下來。

綿密如絲,並不粗暴,卻仍打得梧桐落葉,嬌花敗落。

明炤出天璣宮時,正遇見從外而來的謝之翎。

謝氏這一輩,出了兩位豔絕天下的少年郎。

第一位便是謝之翎,他是謝浮光的長兄。一身業火劍骨,不世之才,年少就已名滿仙洲。

然世事無常,在一次除妖中,他竟靈脈破碎,成了凡人。

其後,謝浮光揹負眾望出生。

他也絲毫不令人失望,竟生得了一副不世的虛靈劍骨,傳承無上道意。

年紀輕輕,一套虛靈劍法已然冠絕仙洲。世稱“搖光君”。

明炤與謝之翎來往不多,但因著謝浮光這一層關係在,一向對謝之翎甚為敬重。

哪怕傷心不已,此刻仍是停住腳步向他行禮。

“謝大哥。”

謝之翎扶起她,那張與謝浮光相似的麵容上有一絲無奈。“看來你已經見過他們了。”

明炤抹了抹眼,淚眼朦朧地問,“謝大哥,我是不是冇機會了?”

謝之翎歎氣,“是浮光配不上你一腔真心。”

明炤抬眸看他。

謝之翎麵露不忍,“浮光與那位…在須璃城陰差陽錯成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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